钱亦文一边续茶，一边抬眼看了看：“大爷，我有句话，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……”

　　 大爷哼了一声：“不就是想问我为啥这么多年没回三合堡吗？

　　 “想问的人，又不止你一个人。

　　 “老老少少的那些眼神里的意思，我还能看不明白吗？

　　 “别人不说，你老丈人第一个就想问吧？”

　　 心机被窥破，钱亦文低了低头，等着大爷的下文。

　　 老头儿端起茶杯轻啜一口，吧唧了两下嘴：“滋味有点淡……”

　　 钱亦文赶忙拎起了茶壶：“那我再重泡一壶吧。”

　　 走了两步，钱亦文停住了脚步：“大爷，要不咱们换点别的？”

　　 大爷点了点头，没作声。

　　 钱亦文心领神会，朝着二大爷的屋里走去。

　　 屋里，王秉春早睡得实了，鼾声均匀有致。

　　 二大爷和四叔对坐在炕边的小桌边抽着烟，所处位置恰好看得清山丁树下的一切。

　　 把茶壶换成了酒瓶，钱亦文看了看老哥俩：“我大爷要喝酒，你俩要不要也来？”

　　 老哥俩对望了一下，下地穿鞋。

　　 四叔接过钱亦文手里的酒瓶：“回你那屋，去把剩菜端出来点……”

　　 重新入座，四人各踞大石桌一角。

　　 大爷抬头看了看天：“要是我说最晚不超过明天中午就得下雨，你信不信？”

　　 大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，把钱亦文给听愣了。

　　 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，全都不挨着呀？

　　 “不信！”

　　 “不信？”老头把拐杖横在了桌上，一个一个极有秩序地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。

　　 “你看！”老头儿一边说，一边撩起了衣襟。

　　 钱亦文看向了大爷手指着的胸口——

　　 两块暗色的伤疤，一上一下如“冒号”一样，分外明显！这是得有多悬！偏上十几公分，大爷的命就没了……大爷一字一顿地说道：“你大爷的今天，可是实实在在拿命换来的呀！”

　　 大爷突然袒露的胸怀，让钱亦文的心为之一震。

　　 这是打在了右侧，要是换到另一边，就要了命了。

　　 这两枪，总有一枪是心脏和大动脉躲不过去的吧？

　　 老钱家的门上，不是就得因此而多一块小牌牌了吗？

　　 两边看了看四叔和二大爷，二人的脸上并不见半点讶异之色。

　　 大爷负过伤钱亦文知道，但这事情就像是只传达到叔伯一级的机密一样，没有人和他详细描述过。

　　 “大爷，当时得可疼了吧？”惊讶之余，钱亦文问了一个比较弱智的问题。

　　 大爷一个个重新系好纽扣：“人都死过去了，哪还知道疼？

　　 “光昏迷就三天三夜，怎么拿出来的，我都不知道。”

　　 钱亦文插了一句：“大爷，当时没有别人在场吗？”

　　 大爷重新抄起拐杖，拄在胸前：“四个警卫，就剩下我一个……”

　　 “都牺牲了？”

　　 大爷点了点头，叹了口气：“可惜了！论打仗，个个都比我强！”

　　 钱亦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：“他们有实战经验？那不应该呀！”

　　 一抬头见大爷正盯着他看，赶忙改口：“大爷，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

　　 大爷白了他一眼，接着说道：“你说的也对，该死的没死……

　　 “可是，战场上先倒下的不都是最勇敢的吗？

　　 “我就是在最后关头挡到了首长的前边。

　　 “看着我们四个都倒下了，首长急眼了，亲手把剩下的两个人给解决了。”

　　 钱亦文感叹了一句：“首长也是挺厉害的！”

　　 大爷一顿拐杖：“那可是真经历过大阵仗的人，一身功名可都是硬拼出来的。

　　 “区区几个敌人，根本就不放在眼里。”

　　 钱亦文皱了皱眉头，有这能耐为什么不早伸手呢？

　　 保全几条鲜活的生命，不好吗？

　　 想了想又没开口，遇险了要首长动手，还要你们干什么？

　　 “大爷，警卫员不是都得精挑细选的吗？你……”

　　 一句“啥啥不行的新兵蛋子，连枪都使不明白”，他不知道如何开口。

　　 二大爷抬眼看了看钱亦文：“你大爷当年和你现在一样……面相好。”

　　 难得二大爷说句夸他的话，钱亦文忍不住在心里给二大爷点了许多的赞。

　　 接着，又问了一句：“大爷，敌人是谁呀？”

　　 大爷摆了摆手：“不说也罢！

　　 “老四，把你跟前儿那咸鸭蛋递给我一瓣……”

　　 钱亦文大约计算了一下年份，不再有要问下去的欲望了。

　　 大爷叹了口气：“唉……人太过自信了，有时候也不好。

　　 “老首长就是这样的人，时常把自己置身险境。

　　 “队伍里都说，当他的警卫员，那就是在玩命……”

　　 “可惜了我那三个战友了……

　　 “门上边儿钉那么一块牌牌，能顶啥用？

　　 “三家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，而且有一家还是独子。”

　　 听大爷这意思，对战友家里的情况还很了解的，钱亦文开口问道：“大爷，你去看过几个战友的家人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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