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将最后一具无头尸体埋入土坑……
林芷手持铁锨，坐在地上。
她的脸上，身上皆是尘土与发乌的血迹。
她不怕，这都是她的街坊邻里，那些平日里见面寒暄问好的人们，她又怎么会害怕呢？
人自黄土来，终归黄土去。
林芷看着面前的坟冢，这沙镇，当真是乱了套。
在这样的地方，还想着能够平安无事的活着，林芷只觉得曾经的愿望，是那样的可笑。
她一直蒙昧的活着，自以为是的改变，却让更多人付出了生命。
“我该怎么做？”林芷丢下铁锨，她看着面前的土堆问道。
千头万绪只在一念之间。
她看着那坟冢出神，过了会儿后，林芷站起身，向着院外走去。
这里，她是不会再回来了。
这沙镇，她却也是走不出去。
既然走不出去，那么留下来，与这奇诡的命运再搏一次又能如何？
她已经一无所有，再糟，也不过如此。
如若自己的反抗，能换来更多人的平安，那么，对林芷来说，就值了。
她走在街上，阳城的人虽然等来了白昼，然而，却比那日月无光之时更为消沉。
几个时辰前还喜气洋洋的街市，此时空无一人，犹如鬼境。
不时有人家传来哀哭之声，林芷心如刀绞，她不敢想象，杏花林此刻又会是怎样的景象。
她向着母亲黛黎的小院走去。
那堵灰色的墙如今看起来，都让林芷觉得亲近。
林芷抽出丝帕，迎风扬起。
墙，散了去。
“娘，我回来了。”林芷轻声说道。
她已经习惯这样，仿佛黛黎就在这院中等候着自己。
林芷站在门外，掸了掸身上的土，她有些内疚这样走进母亲的小院，然而，此刻她别无选择。
林芷推开院门，纵然沙镇的天色已恢复往昔，然而，黛黎的小院，却总是令人如此安心。
此刻，在林芷看来，这院中虽是静谧，却隔绝了尘世的纷扰。如果可以，她真想此生安居于此。
但是，她不能。
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。
林芷立在院中，她看到了那口水井，她记得那个梦。
如果昨夜的血月与巨蛇只是幻象，那么，梦里的母亲黛黎，又是想要传递给自己什么呢？
林芷向着井边走去，她来到井旁，俯身相望。
果然，井里并没有梦中的长梯，而长梯所通往那间黛黎的木屋，也定然不复存在。
井水澄清，倒映着林芷微微有些浮肿的脸庞。
她看了会儿，从井中打起桶水，稍事梳洗，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憔悴，这才向着黛黎的小屋走去。
自从黛黎离去之后，林芷每次前来，都没有进入小屋的勇气。
似乎只要她不走进那间小屋，她的母亲黛黎就依旧会在为自己绣着衣物，向自己柔声唤道：“芷儿，过来。”
“娘，我回来了。”林芷立在小屋外，她迟疑着，小声说道。
有风从耳边吹过，许是心有灵犀，林芷此刻忽然就觉得，这风是娘亲黛黎在催促着她，快一点走进屋内。
林芷不再犹豫，她推开房门，一室馨香，黛黎残留的气息让林芷的泪夺眶而出。
“娘……”如果林芷一直可以假装坚强，那么，在这间屋内，她卸下所有的防备，这里，是她心中最柔软的栖息之地。
娘亲曾经坐在此处梳妆打扮吧……
林芷立在黛黎的妆奁前，她如此想到。
娘亲曾经在这榻上安睡着吧……
林芷坐在黛黎的床前，她这样看着。
娘亲曾经在案前……
林芷的手抚过纸笔，如若不是笔墨干涸，她真的会误以为黛黎不过是偶尔外出，或许一个时辰，或许两个时辰，哪怕更久一点，只要娘亲黛黎能够回来，林芷都愿意等待。
她坐于案前，近乎虔诚的将黛黎摞在窗前的那一叠笺纸放在自己面前。
这是娘亲的字迹啊……
那个梦，在林芷脑中不断浮现。
如果黛黎想要传递信息，林芷相信，这叠笺纸里必定有黛黎要告诉自己的话。
黛黎的字迹不似她那般婀娜多姿，她字迹刚毅，有着力透纸背的决然。那笺纸上，似是在记录一些日常的琐碎。
那都是林芷不曾触及的过往。
林芷悉心翻阅，仿佛黛黎就在自己的身旁，同她讲述着关于赤巫一族的起源与灭亡，荣耀与衰败。
渐渐的，渐渐的，林芷的眼睛越睁越大，她看到黛黎的文字中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——“林桦”！
那是林芷的父亲啊！
林芷的母亲黛黎，在字里行间记录着她与林芷的父亲林桦如何相识相恋，甚至，她还提到了自己的同胞妹妹——浣娘。
浣娘？
那个美艳的妇人，竟然与自己有着如此亲密的血缘关系？
林芷心中震撼难言，难怪她与母亲黛黎的容颜是如此相似！
莫非，这就是在大漠之时，整个沙队只有自己得以侥幸活下来的缘由？
林芷忽然记起，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浣娘了……
她急急翻阅这叠笺纸，渴望从中得到更多的讯息。
然而，林芷看着，看着，她猛然从案前站了起来，她扶住身后的椅子，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写满黛黎字迹的笺纸。
不，这一定不是真的。
如此匪夷所思，哪怕在这沙镇见惯了奇门妖术，但林芷亦是无法相信黛黎纸上所写之事。
她看到自己的名字。
她看到自己的死亡并非一场意外。
林芷看到自重生之日，她尚未睁开双眼，便被人从头颅钉下透骨钉！
是母亲黛黎，给了她两次生命！
但是，这沙镇……
“芷儿，阴阳两城是否能回归平静，就看你如何取舍。”
黛黎的话言犹在耳，而直到此刻，林芷方才顿悟。
“娘，为何要将这重担交与我……”林芷久久不能平静，她的眼前浮现过花明如的脸庞，浮现过杏花林众人的影像。
林芷想要伸手触摸，那些可亲可爱的人，却又消失在虚无之中。
屋外，渐渐暗了。
林芷坐在黛黎的屋中，她不想点燃蜡烛，那些剩下的纸笺，她几乎没有看下去的勇气。
她不知，那里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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