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的身体里面，真的有一个孩子吗？”无论如何铁证如山，她都难以信服。

　　 人是很难去承认，自己明明没有做过的事的。

　　 “你如果还是不信，可以照个B超。能看到你的孕囊。”

　　 楚娅姝不认识此刻的贡锦南了。

　　 她感到与他，和他说的话之间，隔着厚厚的，难以消弭的障壁。

　　 “我怎么会有孕囊，我怎么会有孩子？”她激动地问。

　　 他默然回望着她，眼里尽是哀伤。

　　 火一样的哀伤，融化了他的眼眸。

　　 楚娅姝十根手指，参差地插在纷披的长发里，十片玉笋扎着痛的发紧的头盖骨。

　　 验孕棒的两道杠使她没了主意。

　　 向贡锦南寻求答案，他没能给予她渴望的合理解释。

　　 反而帮她更加验证了，试纸上滑稽的两道红丝是真理一般的存在。

　　 他帮她把绝望的深坑掘得更加深邃。

　　 她遽然对他道：“贡主任，我有不舒服的感觉，是很早的事情了，在我去韩国之前。”

　　 “楚娅姝，只要你的孩子不是我的，我比你更不希望他是存在的。”贡锦南凉幽幽地道。

　　 楚娅姝凝视着他，他说了她不希望听到的话。

　　 不要给她爱意，不要对她抱有希望。

　　 一个张嘉朗已经令她痛彻心扉，不要再有人坠入她的那道河流。

　　 “贡主任，你这是什么意思？我们同样不可能有孩子的，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不明白吗？”她换了一副嘴脸，和真实的她全然两样。

　　 她要故意表现出自私狠辣。

　　 即便不能向他坦白她不堪的过往，也要叫他看到她的一颗恶臭的心。

　　 如此，他才能不爱上她。

　　 “我知道，我知道的，比你以为我知道的要多很多。”他道。

　　 楚娅姝诧异地看着他，被威胁之后有些愤愤难平。

　　 过去不光彩的人，总是害怕叫人知道了斑斑污点。

　　 即使那污点已经被时光的尘埃掩埋得很深很深。

　　 还是担心一阵风刮过，吹散尘埃，污点就醒目地显出来。

　　 “你知道我的什么？”她一点心机也没有，不懂得周旋回环。

　　 什么都要直白地挑破刺穿，不留余地。

　　 “去照个B超，你说不舒服很久了，一并检查一下。”他道。

　　 他还在关心她的身体，出钱让她在这样奢侈的医院做全面的体检。

　　 她对他的包容和照望渐渐产生了没被察觉的依赖。

　　 她方才对他态度的坚决是危险的，极易在哪一次的任性当中就失去他的爱护。

　　 “B超我去照，检查不必了，谢谢你。”哭泣像一只恶魔的爪甲，扼住她的喉咙。

　　 她且哭且说，伤心得变了声音。像是在感情丰富地演唱一首哀歌。

　　 “先去B超吧，其实也说不定是化验结果有误。”他言不由衷。

　　 超声室的窗子用纱帘遮着，光线不甚明朗。

　　 楚娅姝在电视里看过执行注射死刑的刑房，两者颇为相似。

　　 专人送她进来，屋子中央放置一张窄窄的床，旁边有人穿着素白的长衣等她很久了。

　　 “请您躺上去。”护士道。

　　 多么相似呀，在催她躺下送命了。

　　 抽血时楚娅姝还是期待的，医院的专业技术怎么也能证明她的清白。

　　 但她没能被证明。

　　 躺在超声室的床上，上衣掀起盖住下巴，裤子褪到臀部往下。

　　 寒气贴在她的皮肤上，她抖动得让医生无法操作。

　　 医生是烦躁的，因为收了很高的费用，强忍着，温和地道：“放轻松哦，这个不疼的，不用这么紧张。”

　　 滑凉的胶水一样的耦合剂均匀涂抹在她的肚子上。

　　 B超的探头被医生的手温热，她仍然觉得像冬天里放在室外冻了一夜的铁棍。

　　 铁棍杵着她的小腹凹陷了下去。

　　 探头在她的小腹上面，艺术滑冰似的遛来遛去。

　　 半响，她问道：“医生，好了吗？”

　　 两名医生交头接耳，她想听清楚她们说话的内容，伸长耳朵什么也听不明晰。

　　 一名医生急慌慌跑了出去，另一名关切地看着她道：“您请稍等，冷不冷，我给您把空调开大一点。”

　　 医生在医院里，多着急也不能用跑的，疾步快走都要注意，不能引起患者的恐慌。

　　 楚娅姝从前体检做超声，躺到床上，两分钟就结束了，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。

　　 她肚子里恐怕是住了一个怪物，怪物不请自来，自己到她肚子里安营扎寨了。

　　 她也可能怀了一个圆润的肉球，怀了个哪吒。

　　 她想着，哑然失笑。

　　 她一笑不要紧，医生更加慌张了。

　　 好像真的在屏幕上看到，她子宫里现出个妖魔鬼怪来。

　　 要是在众人愚昧的古代，她会不会被当作妖女，捆绑起来架在柴火堆上烧死？

　　 跑出去的医生跑回来了，叫了三个脸上生着皱纹，眼镜片更厚实的医生一并来。

　　 楚娅姝裸露着半个身体，忽然间房间里多出几个人，很不自在。

　　 医生们的耳语如若一群瞎了眼睛没头没脑的蜜蜂，四处碰壁，嗡嗡地吵个不停。

　　 终于有人肯用人类的语言同她讲话了。

　　 “楚小姐，我们的工作可能需要时间加以确认，请您移步休息室，耐心等待一会儿可以吗？”

　　 楚娅姝想说不可以。

　　 是黑是白，我肚子里是外星人还是阿猫阿狗，到底有没有，有什么，你快点给我说清楚。

　　 嘴上还是答应，“好，那请快一点。”

　　 护士陪同楚娅姝回到休息室。

　　 “坐一会儿，我陪你等结果。”贡锦南道。

　　 “没检查完就送我回来了。”她做出无所谓的样子。

　　 “什么？”从医十余年，他闻所未闻。

　　 “为什么不给她做完检查呢?”他问护士。

　　 护士支支吾吾，最终结论就是要请他们多等待一阵子。来人送了些更多的茶水点心。

　　 楚娅姝心一横，天塌地陷也不能阻挡她先吃一顿再说。

　　 早上心里不安得厉害，吃的囫囵吞枣，食不知味。

　　 私立医院的点心盘，精致得如同五星级酒店的下午茶。

　　 从咸点到甜品，她一层一层逐一品尝，大快朵颐。

　　 “怎么就让你回来了呢？”他问道。

　　 她把超声室里的过程全部讲给他听。

　　 “在这儿等我，哪里都别去。”他道，然后愤然走出休息室。

　　 楚娅姝看他的背影，乖乖坐在沙发上，一口点心也吃不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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