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一天舂日酉时,交涌独自来到司寇府。在隐蔽处观察了半个时辰后,交漪终于出现了。他并未乘车,身后有两名武人跟随。交涌戴笠,保持十步远的距离,他知晓漪儿回家的方向。交涌的心跳得飞快,看着儿子健壮的背影,担心放下了大半。可转而,他的心再次提起,司寇府啊,这里绝非善地。想着想着,到了第二个拐角,他猛然意识到,前面的三人在绕圈,司寇府的后门进入了视野。交涌立住了,两名武人也立住了,他向后一瞥,另外两名武人拔出了剑。此时,少司寇转过身,抬眼,大惊,摆手,众人散去。
引至后堂,四下无人,交漪转身下跪,连磕三个响头。交涌揉了揉眼角,扶起了儿子。拽着空空的衣袖,老泪止不住落下。
“儿无能,未能寻得武人线索。”
“哦。”仅抽泣了一下。
“父亲请放心,儿不会放弃。”
“好啊,想着就好。”
父亲的态度,令漪有些意外。“父亲,您在秦国无需担心,金氏已经向我保证,一定不会威胁您的安全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交涌的目光突现犀利,可一遇儿子的眼神又柔和了下来。“你母亲可好。”
“很好。咱们这就去?”
“好,这就去。漪儿,你成家了吗?”
“还没。”
“还没?”
“不过,我已经有孩子了。”
“怎么回事?”
“是我和——婢女的孩子,名洛,女孩。”
“多大了?”
“六?不,七八岁吧。”
“没住一起?”
“没,她母亲死了,我让仆人带着。还有,母亲不知此事。”
“嗯,我心里有数。你打算瞒到何时?”
“想请您带回齐国,她是大阳家的后人。”
“唉。”交涌抚了抚儿子的肩膀,又拍了拍。
“父亲,咱们走吧。”
“再等等。天还亮着。”交漪明白了父亲的意思。
“父亲,涉回去了吗?”
“还没。怎么,有消息?”
“没。”
“哦。”交涌看了一眼儿子,“金氏没有难为你吧。”
“没有。他们——”交漪欲言又止,“赤鹿角还在我的手里。”
交涌拍了拍儿子的臂膀,“我对不起你啊孩子,让你承担了这么多。”
“我是秦人,更是大阳人。”
“嗯。”
“父亲。”交漪再次跪下,“我知道,您——有顾虑。那几个都是我的心腹。商队的行踪,我也会压下来。”
“你知道,我们来了?”
“齐人嘛,有些显眼。这里毕竟是都城。”
“哦,否则,我刚刚就没命了是吗?”
“不,父亲,孩儿该死,该死。”
“起来吧,起来吧,我知道你不容易。看来,这司寇府的职责可是增加不少啊。怎么样,这些年增了多少封地?”
“父亲——”交漪笑了出来。
回到家,交涌的泪又止不住了,在他的印象里,妻还是那个风姿优美,精神饱满的样子,可如今连起身都要颤上一颤。见到交涌,嬴弦睁大了双眼,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
“我来了。”
“你还活着呀。”老迈而亲切的声音传来。
“你也活着呢。”交涌紧紧握住那双褶皱的手,泪水不住涌了出来。
“啊?”
“你也活着呢。”交涌尽量提高了声调。
“嗯,活着呢。”
“你可好啊?”
“挺好的,你也挺好的?”
“好,好。”
“你还是老样子。”交涌捂着嘴,说不出话。嬴弦转过身,同样颤抖着拭泪,“坐,坐吧。儿啊,拿酒,好酒。”交漪匆匆而出。
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
“为了看你。”
“我都老成这个样子了。”
“不老,不老,年轻着呢。”
嬴弦笑出了声,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。”
交涌摩挲着妻的手,“都是我不对,都是我不对。”
“都怪你,都怪你。”
“都怪我,都怪我。”嬴弦长长地吸了口气,尚未喘匀,接连咳了几口。交涌赶紧起身,轻轻拍着妻的背。“我给你带了灵芝,当归,黄芪。”“有,都有。不碍的。”“不能大意啊。”“嗯,嗯,你怎么样呀?”“我没事,很好,很好。”“你也不能大意。”“嗯,嗯。”“你快坐下歇歇吧。”“好,好。”“快坐下吧。”“好,好。”交涌仍旧抚着妻,那股温暖一点一点消解着内疚与自责。
“吉啊,下次把你的孩子带来啊。”
交涌惊得合不拢嘴,睁大眼睛看着身后的婢女,婢女用力点着头,“哎,好,带来,带来。”
“当初你不应该走啊,三个姐姐一直惦念你啊,这都几十年了,你去哪了?啊,吉啊,说话呀。”
交涌又看了看婢女,仓促说道:“我去——去楚国了。”
“楚国啊。”嬴弦轻轻摇着头,“你既然回来了,就回雍城看看吧,我啊一直想回去,可是儿子总是拦着。我不怪他,我的腿脚不行啦,走不动啦。可是啊,我就想着闭眼之前,再见见她们。”
“我这就回,这就回。”
交漪此时走了进来,轻声道:“从三年前就这样了,周围人也只认得我了。”说罢,交漪转到母亲面前,指着自己问道:“我是谁啊?”
“你——你是——”瘦削的脸庞仍旧挂着微笑,目光中交杂着一丝淡淡的哀伤。
“我,漪,您的儿子。”“我,您的儿子,漪。”
“啊,漪儿啊。回来了呀。”她的双眼打开了,散发出由衷的喜悦。
“母亲,这是父亲。”交漪指着父亲,大声道。
“我啊,是我,涌。”
“啊?”嬴弦想了许久,“你——,不——你不是涌。”
“是我啊,你再看看。”交涌拉住妻的双手,向自己的方向轻轻拉扯。
“涌不会回来,他不会回来了。”嬴弦一下抽回双手,将头埋进两臂之间。
“我回来了,是我啊,我回来了。”交涌没有放手,单膝跪地,眼眶里闪着泪花。
许久,嬴弦偷偷瞟向交涌,忽然大喜,“你是吉。回来啦,吉!”
“吉?不——”
“吉,你终于回来啦!怎么不让下人提前捎个信呢......”交漪摆了摆手,让婢女出了屋,自己也跟了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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