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十七日戌刻,距安陵不远的莒地发生了前所未见的大地震。
那一晚,交时、琪、鹊还有熠儿,在院中乘凉。就在交时埋怨屋中无人还要点灯时,突然间,一声响雷自南而来,众人皆惊。琪似乎想到了什么,向屋中疾走。紧接着,脚下土地剧烈晃动,未及反应过来,面前的客堂和仓库轰然倒塌,身后的房屋无一幸免。外面,孩童的尖叫传来,惊恐与哭喊声骤起。琪的一只脚被散落的瓦片割破,鲜血流淌不知,疼得她大叫。交时想要起身,剧烈的摇晃使他无法站稳,他索性跪了下来,一步步爬向不断呼唤熠儿的妻。鹊不知发生了何事,浑身颤抖,伴着尖叫大喊:“怎么了,怎么了!”熠儿紧紧抱住鹊,同样吓得失了言。交时以最快速度扒开碎瓦,搂住妻向后拖,他的膝盖被碎瓦磨破了皮,地上显出两条血迹。鹊仍旧无助地问着,鼻涕眼泪落到了熠儿的肩上,熠儿抖得厉害,裤裆里已经湿了。
透过歪歪斜斜的围栏,看向外面,不少人裸着身子躲到了路上,哭声,犬吠,妇人绝望的哀嚎还有各种呼唤亲人的嘶喊此起彼伏,交时不由得落了泪。琪稍稍平静,大口喘着气,眼睛始终盯着鹊和熠儿的方向,只一会儿,又哭出了声,这次唤起了望儿。交时转头向西,祖庙塌成了平地,祭坛断成了两截。待脚下稍稍平稳,交时将琪慢慢南移,凑到鹊和熠儿的身边,一家人搂在了一起。
过了半个时辰,晃动彻底停止了。交时冒险爬到废墟上,捡拾出几段草席分给大家,将这一晚先凑合过去。交时没有休息,继续扒着瓦片,他幸运地拽出几件不成形的袍服,一瘸一拐出了院子。
夅家十一岁的儿子臂上沾了血迹,搂着三岁的妹妹瑟瑟发抖;相邻的辛义紧紧拥抱已经断了气的妻子,嚎啕痛哭,右手还在轻捋妻的长发;休家的老妇一块一块地扒着碎瓦,口中不断念叨:“儿啊,出个声啊,母亲在这。别睡啦,醒醒啊。儿啊,等等我啊。儿啊!是不是怪我啊,我以后不拦着你喝酒了,什么都不拦了。我还要给你缝新履,做新衣。儿啊,出个声啊!”还有一位年轻的父亲,抱着没了气息的孩子,大大咧咧地说:“这个娃娃,我早就想扔了她,天天惹我生气,还跟母亲动拳头,在外面也闯了不少祸,你们都知道的。”周围没人敢回应,“我本想痛揍她一顿的,这下好了,彻底安静了,没得恼了。没得恼喽,彻底安静喽。”
邑司和几个汉子围着,身上布满一道道血痕,他们的眼神里写满了失落。
“刚刚听见没?”
“好像是,听见了动静。”
“你们两个,先别动,等震动停下来。”
“大人,他家两个娃娃呢。一个都没出来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应该就在这里面。”
“我知道!”“你刚才听清了吗?”
“是,没错。”
“你可想好了,进去了可不一定能出来。”
“不怕。我还没娶妻,就我一个了。不怕。”
“唉。”
“好了,我去了。”
“能风!”
能风刚刚爬进屋,忽然间一声闷响,沐家另半间房塌了下来。邑司猛扑上去,其他几个跟在后面拼命扒开压在能风身上的土石。所有人都呼唤着他的名字,连同周围刚刚哭过的,身上还淌着血的乡里一齐呼唤他的名字。
不多时,能风的脚出现了,小腿也出现了,腰也出现了!
“大人,快看。”
“怎么?”
“他的双臂是撑着的。”
“快,快挖。还有救。”
“快,快!”
伴着一阵呼唤,能风的头出现了,可是已经完了。赶来的妇人只看了一眼,就捂着嘴跑开了。
“好像是芩。她还活着。”
“在哪?在哪?”
“风的手臂下面。她的眼睛在动。”
“慢点,慢点,你们几个,去扒孩子的腿。轻一点啊。”
“娃娃在讲话。”
“讲什么?”
“她说,她说,‘后面,后面!’”
“告诉她,一定救,一定救!”
芩得救了。意外地,她没有哭。她尝试着动动双腿,可是没有反应。她想起身,又被挡在面前的邑司轻轻拦下,“没事的,娃娃。不急啊,先躺着,喝口水。”邑司的身后分明是两条血痕。
“大人,我想和妹妹学跳舞,学踮屣。”
“好,好,我答应你,答应你。”邑司大人尽力忍住泪水,不停地轻抚娃娃的脸蛋。
次日,交时得到了消息,芩和妹妹都没能活下来。她们的双亲也找到了。土石之下,沐淙弓起身子,将妻子挡在身下,妻子则紧紧抱住沐淙。两人的尸体无法分开,只得一起入葬。
伴着淅沥沥的小雨,交时一个接一个地查看乡里的伤情。少女身体的起伏激不起他任何的波动,满身是血的老人带给了他不小的震撼。他的手上什么都没有,只能尽力指导伤者自救,盼着短短的几句能够带去些许安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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