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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房里,云绦已经百无聊赖到翻完半本论语了,云老爷才姗姗迟来。
敲门声起,吓得她赶紧收起放在书桌上的二郎腿,规矩的像个小家雀一般站在角落里。
云宴清进得门来,端眼瞧了她一眼,敛袍坐定,他才抬头正眼看着她。
他看了好一会儿,像是终于认清了人,捻须轻声道:“我的儿,天遥路远,你的身子这样怜弱,是怎么回得昊京?”
云绦怯生生喊了他一声爹,轻声回道:“女儿一路走回来的。”
云宴清又打量了她一遍,也不说话,却是拿起一本书来,仰在太师椅上自顾自的看了起来。
云绦心想,不愧是翰林,女儿千里归家,他还不忘读书学习。
她正不知接下来如何行事,只听书的那边悠悠传来一声发问:“你是逃回来的吗?”
“不是不是。”云绦忙摆手。
待要解释,云宴清忽把书按下,伏案探头,面色严肃,沉声道:“还说不是!那日兰州城内,咱们做得是白纸黑字的事。我云家几世书香,自有家训,无论贫穷贵贱,诚信皆不可移,那毁约废契之举,不该是我云家子弟所为之事。”
好一番义正严词。
云绦被他说得都有些莫名惭愧,忙解释道:“女儿绝没有毁约废契,自从那日爹把我卖给兰州江家后……”
“胡说!”云宴清拍案道,一脸错愕的神情,“我何曾卖过你,你分明是走失的。”
他说话间自相矛盾。
云绦左右不是,绞着眉头想了一下,才道:“……是我自己把我自己卖给了江家?对,我自己走丢了以后,然后自己把自己卖给了江家。女儿本想一生一世都在江家安身,但是江家后来遭了横难,满门被杀,所有的家仆都遣散了,女儿无所依赖,所以才不远千里,回到昊京的家里来。”
云宴清这才眉头解了三分,“你是说江家败了?你不是偷跑出来的?”
“恩。”
云宴清像是舒了一口气,静了片刻,又问:
“那你昔日寄身江家的事情,还有别人知道吗?”
“没有。”她答道。除了叶寻,但她相信叶寻的嘴比门口的石狮子还严。
云宴清的脸色又和蔼的三分,“跟你一起来的那两个人呢,你有没有告诉他们?”
“女儿岂敢。”
云老爷露出一丝慈父的怜爱,走上前来,抚了下她的头,叹道:“小六,你这一路受苦了,兰州一别,为父念你念得很,每每夜半辗转,都是因我儿还入梦来。如今好了,上天垂怜,我们一家终得团圆。”
云绦抿着嘴,露出感动的神情,又十分委屈的口气说:“爹,我想见娘亲……”
“你娘现在西院,我已经命人知会她了。”顿了顿,又说,“你娘身子不好,有些话说说无妨,有些话不说为好。”云绦点着点,云宴清摆摆手,示意她可以撤了。她正要退出,又想起叶寻他们问,回身问:“爹,跟我一起来的那两个朋友呢?”
云宴清道:“刚才王管家来报,他们一时半会没等见你,就先行走了。”
云绦心中暗嘀咕,直怨叶寻不仗义,又听到云宴清问:“听王管家讲,送你来得两位中还有位公子?”
“恩。”
“他是个怎么样的人?”
“他啊,”云绦听到此问,抖起精神,顿时眉飞色舞,只要他把叶寻那一大长溜头衔讲给云宴清听,呆会儿这个小老头就要打着哆嗦跟自己聊天了。
“他可厉害了,他是……”
云宴清似乎没心情听她继续说下去,眉头不自觉得蹙了起来,压着声说:“小六啊,你从小熟读各家书典闲文杂记,可还记得那一折‘宋太祖千里送京娘’吧。要不要为父再给你讲一遍。”
云绦不禁愣住。
什么太祖京娘的,她压根不晓得这个故事。她忘了这个身体本来的主人不但是个淑女,可能还是个才女。
事到如今,她只得打肿脸充胖子,强说道:“女儿记得。”
“记得就好。”云老爷脸色一暗,“去见你娘吧。”便不再多说,坐回椅子上看书去了。
云绦虽然一头雾水,但毕竟松了一口气,逃也似的退开了。
由丫鬟带着,转过正厅走廊,拐过西边耳房,西边的角落里落着几间房子,云绦还未走进去,便听见里面传出来期期艾艾的哭泣声。推门进去,见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正坐在椅子上,佝偻着身子,一颤一颤的掩面而泣。云绦为见这一面已经酝酿了一路,直至开门之前,仍挤不出一点伤心的情绪来,可那妇人抬起头的那一刻,她鼻子便一下子酸了起来。
那妇人憔悴至极,苍白的脸上,独独两个眼睛擦的又红又肿,三十来岁的年纪,鬓边居然已经添了几缕白发。
“云绦?”她痴眼作定,伸出手来,喃喃轻唤。
云绦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,她头皮发麻,全身轻颤——像是这身体原本的主人又回来了,已经不再受她的控制。她一言不发,走过去,扑通跪倒在妇人跟前。那妇人猛地把她紧紧揽进怀里,疯了似的,念天喊地的大声哭了起来。在她的怀里,一种久别的,仿佛带有甘甜气息的温暖把云绦包裹起来,她泪如泉涌,也紧紧的抱住了妇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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