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绦和叶寻都是一惊。
苦华大师继续不紧不慢道:“是我亲手给诚王端的药,也是我亲手将诚王沉的湖。”
叶寻本来平静,听他这样一说,一下变得怒火中烧,不觉手下用力,将茶杯捏的粉碎。
为人将者,最讳叛徒,他低头沉声道:“你卖主求荣?”
苦华大师一脸痛苦状:“唉,当初老母在堂,被他们所挟。忠孝不能两全,我只得取其一,时至今日,我仍不后悔。”
云绦问:“这些,你也对齐国公夫人说了么?”
让云绦意外的是,他竟然点了点头,“我亦对义南郡主讲了,我的命,她随时可前来取走。”
“国公夫人怎么说?”
“她说没兴趣。”
叶寻看着他古井无波,甚至可以说安祥平静的脸,心里面之前的恭敬谦仰早变成了憎恶万分,遽然起身道:“苦华大师,你的命还要等着别人来取?你但凡有一分廉耻,怎么还会苟活在世上,你怎么还敢身穿袈裟,坐在高台上,大言不惭给众生讲经……你怎么不自己去死!”要不是看云绦在旁边,他几乎要掀桌子了。
苦华大师又道了声佛号,道:“当年我给母亲守了孝,确实想过了此残生,却不想被徐州怀安寺的鸣叶禅师救下,收在佛门。我问师傅,我做的恶事怎样才能救赎,师傅说,怎样的救赎也不能使死人活过来,所以所谓的救赎其实是个悖论。人不能救赎过去,只能救赎将来,只能救赎活着的人。所以我听从师命,到处讲经散法。但我因为不能偿还诚王之罪,心中常惴惴难安,师傅便告诉我,如果因为我活在这个世上,而使某些人痛苦纠结,那么我就应该死去,如果因为我活在这个世上,而使某些人快乐欢喜,那不妨先活着。”
叶寻哼了一声,“我看到你这种人还活着,便很不欢喜……”
他一句话没说完,云绦忙不迭上来捂住了他的嘴,向苦华合手道:“昊京于对大师而言,本是伤心绝命之地,但你依然故地重来,看来是早已不计生死了。大师您别听他瞎说,他就是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局外人。叶寻,快给大师道歉。”
叶寻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,见她娥眉深蹙,显然极为认真,不像开玩笑的样子。他寻思着,万一这老和尚真为自己这一句话抹了脖子,云绦生气不说,自己也心下难安。况且人家国公夫人都没说要他偿命,自己何苦相逼。最要紧的是,如果自己逼他抹了脖子,云绦是否也会受到酆都责难。
但真的要他给老和尚道歉,他也做不到,只是拱了拱手,道:“当我没说。”
苦华这才认真的打量了一眼云绦。
她是何人?掠眉轻咤间竟能勒令堂堂国公。苦华心中颇多疑惑,又不知从何问起。只道:“叶国公忠胆之辈,实非贫僧可比。贫僧不解的是,诚王离世之时,你尚未降生于世,你身为当今皇上新贵,却为何为昔日的诚王问罪贫僧?”
“那就不劳大师费心了。”叶寻说,“我再问大师最后一个问题,问完我们就不叨扰了。”
“叶国公请讲。”
叶寻看了云绦一眼,两人心下相通,问:“在诚王府当了二十多年主人,冒充诚王的那个人是谁?”
苦华大师摇摇头,“贫僧并不知道那位是何人。诚王死后,我知道当今皇上必然会杀人灭口,于是设法脱身,带着母亲远遁徐凉之地。我只知道,那位后来的诚王,是齐国公从苏州带来的。齐国公也正是因为向皇帝献了此人,才一路青云,爵封国公。也是因此,他才娶到了义南郡主。”
……
从禅院出来时,已经是中午。
万佛寺外正好有香客在做积善之事,开了一排粥棚。
云绦求了两碗来,小心翼翼地端到树荫下,一边递给叶寻,一边抱怨,“他们嫌我衣服穿得太好,只给我粥不肯给我馒头。”
“谢谢,我不喝。”叶寻摆手。
“喝吧,我好不容易求来的。”她殷勤道。
盛情难却,叶寻只得接下,坐在一块大石上,喝了一口粥,仰头看着万佛寺高高的山门。
门前香客络绎不绝,叶寻看得有些意难平,抱怨道:“真诚王未得善终,诚王妃受冤而死,两人至今都不得昭雪,但害他们的这些人,反倒已经自己原谅自己了,天理何在啊。”
“你就别替阎王操心了。”云绦似不在意道,“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。”
叶寻又问:“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,关于这个假诚王,我们现在只知道他是苏伯仪找来的,但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来路。知道这一点,就可以跟诚王妃去讲了。师傅,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审问苏伯仪了?”
“审问?”云绦反问他,“你当自己是谁啊,有主角光环就了不起啊,你怎么不去审皇上?”
叶寻想了想,一本正经道:“放以前我也不敢,但自从认识了师傅您,见识了天外有天,现在就算是皇帝犯事,我也真敢拉下马来问问对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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