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听到高僧两个字，菩然的整个魂都是打飘的。

　　 谢谨言见菩然赶忙站直身体，脊背线条恨不得拉直到崩断，一双水亮的杏眼扑闪着欢喜的光芒，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生动，娇艳的如同枝头含苞待放的花朵。

　　 知道的是去见高僧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会情郎呢。

　　 谢谨言的心情跟过山车似的又开始急速下降，像有一阵阴暗潮湿的冷风扑来，一颗在沼泽里跳动的心，又开始厌烦起这位不知名的高僧来。

　　 菩然压下面上的兴奋，老实巴交的要跟领路的小和尚走，却被一只微凉的大手箍住腕骨。

　　 她被拉的身形一顿，眼里亮晶晶的小星星一下被乌云遮盖，面无表情扭头看向谢谨言。

　　 声音平直显出疏离。

　　 “放开。”

　　 她不开心，他便开心。

　　 谢谨言忽而眉目舒展，文质温雅，不回她，却是直视她的眼睛问向住持，口吻清淡：“这高僧是何许人，竟不能出来见见本殿和皇后？”

　　 住持行一佛礼，褶皱深深的眼尾带出阅历的资深，一双眼睛广袤慈悲：“回殿下，佛家机缘说不得，也强求不得。”

　　 他神色敬仰喟叹般补了句：“这世间当真存在佛的化身。”

　　 既然住持如此说了，谢谨言便不再强求高僧出来会面，而是牵制住菩然，勾唇：“想去？”

　　 菩然慢慢眯起眼，她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。

　　 果然。

　　 谢谨言笑的清雅，翩翩公子温润如玉，眼底满是恶劣：“不准去。”

　　 皇后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不说话，气氛一时僵持住。

　　 菩然定定瞧他许久，久到谢谨言自觉唇边的笑有些无法维持。

　　 少女主动向他走近，乌黑的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。

　　 她踮起脚，一手搭在男人肩头，唇附在他的耳边，吐息间带来肌肤阵阵酥麻感。

　　 “皇兄。”

　　 她的声音很轻，好像偌大佛堂一下被拉入狭窄空间，周遭一片雾霭沉沉，只剩谢谨言一人得以听清。

　　 “很久前我就想问，你的世界已经小到，只有让我不开心这一件事可做了吗？”

　　 与之前只会默默忍受的妹妹不同，现在的妹妹果敢的和他正面交锋。

　　 谢谨言眼中意外，微微侧脸，削薄的唇差点擦过她的鬓角。

　　 “嗯。”

　　 男人嗓音醇厚。

　　 “以前没那么想的，但现在你的表情太多了。”

　　 他抬手按在菩然的脑后，眼睫半覆，字音碎着冰碴：“我不喜欢。”

　　 他不喜欢失忆后的妹妹。

　　 一种脱离他掌控的不悦感大剂量的涌上脑海，事情似乎正在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。

　　 菩然笑了一声，微不可闻。

　　 “我记不起以前我对你是何种感觉，但现在我和你一样。”

　　 她也抬起手，温热的指尖替男人抚平本就整齐的衣襟，风轻云淡：“我也不喜欢。”

　　 轻飘飘的五个字，犹如某种催化剂一下加剧谢谨言心中翻滚的暴戾。

　　 第一次的，他看向自己妹妹的眼神中带上赤裸裸的敌意。

　　 这不是谢婉宁。

　　 至少他不认。

　　 菩然指尖上移，慢条斯理的帮他梳理鬓角的碎发，嗓音清淡：“你且抬头看看这身前佛像。”

　　 下意识抬眼看去，谢谨言忽而浑身一震。

　　 光是供奉佛像的桌台就有一米多高，台上的佛像弯眉秀目，垂耳隆鼻，似巨人端坐，如小山巍峨。

　　 渺小的个体立在面前，仿佛置身于天地间震撼，冲击而来的庄重气势，似乎要将人的身心全摄了去。

　　 佛像的眉眼微微低垂，目光一直看向参拜的众生。

　　 像是一种悲悯又严格的审视。

　　 “你这三魂七魄，卑劣与浅薄，所有的一切在他压倒性的慈悲面前，都是无处遁形的。”

　　 菩然的声音有种说不出来的蛊惑。

　　 “你看着佛像告诉我，准不准我去？”

　　 你当着神佛的面，审视你的心，准不准我去？

　　 有那么一瞬间，谢谨言当真被她镇住了。

　　 差点就要心悦诚服的跪倒在佛像前。

　　 但他很快回过神，叛逆又孤傲：“不准去。”

　　 菩然站在佛像前，好似佛像正张开双臂将她庇佑在怀中。

　　 少女扯动唇角：“举头三尺有神明。”

　　 “轰隆——”

　　 青天白日，朗朗晴空，忽然应景的响起一道惊雷。

　　 大殿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，谢谨言猛然一僵。

　　 菩然指了指天，倏尔一笑：“看，佛祖在警告你呢。”

　　 到现在皇后也坐不住了，一脸后怕的赶忙催促菩然：“快去吧，莫让高僧久等。”

　　 菩然睥睨败者般眼神几分蔑视，搞得谢谨言血压一瞬间拉满。

　　 她向还在震惊中呆呆张大嘴巴的小和尚合手一礼：“请带路。”

　　 小和尚“嗯啊哦”胡乱点头。

　　 谢谨言唇边讥诮：“巧合也能被你拿来当怪力乱神说了？”

　　 柔软的裙摆划出叠荡的微波，少女脚步一顿，侧身竖起葱白食指抵在淡色唇瓣，秋水剪瞳缀着细碎星光，漾起清浅笑意。

　　 嘘，请噤声，莫再狂言冲撞佛家。

　　 “轰隆——”

　　 雷声随她竖指抵唇的动作再次沉闷的炸响，真的好似有惊雷落下劈在谢谨言身上般，全身一激，男人的表情变得怔忡错愕。

　　 他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垂眼审视他的森严佛像，犹如宝塔笼盖，万山群压，他的躯体万般软乏沉重。

　　 皇后眼睁睁看着刚刚还狂炸天的儿子“噗通”一跪，双手合十认真拜起佛来。

　　 “？？？”

　　 她吓得脸色苍白，快步走到住持身旁：“婉宁……婉宁她是不是真有点道行在身上？”

　　 住持微笑：“公主身上的佛法，以老衲的境界还远远参不透。”

　　 “也许公主失忆并不是因头部撞击，而是佛降了。”

　　 “公主身上有佛，老衲只知晓这么多。”

　　 听完皇后一哆嗦，颤颤巍巍跑出去看向太阳高悬的晴空，又想起两道时机巧合的惊雷，腿登时一软。

　　 谢婉宁，以后真得供着她。

　　 住持依旧微笑，拨弄手中佛珠也是满眼叹服。

　　 住持：其实刚刚我的一切说辞都是高僧安排好哒！

　　 高僧果真深不可测，两道雷竟真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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