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半个月里，县城不知局势如何，我与贺大哥商量下来，谨慎行事不直接归家。

　　 遂请贺大哥出面，去米仓巷老宅报个信，推说三舅公东村杨孝廉家的女眷，请母亲出北门，在横街同德顺客栈相见。

　　 我将随身手帕让贺大哥带上作个信物，这方丝帕是母亲亲手绣的小猫扑蝶图，她一见就能猜到是我在客栈等她。

　　 扣门之后，不到一炷香时间，陈宅角门出来两顶两抬小轿，四名男女仆役跟着。

　　 贺大哥在前头带路，我落在最后，保持了三丈开外的间距，跟着家中的轿子出北门，进横街，来到同德顺客栈。

　　 落轿后，一个小姑娘下桥，原来是八姐儿，搀着我母亲进了客栈门，母亲让下人们在门外等着。

　　 我们订下的客房是天字号上房，勉强也算明亮宽敞。

　　 母亲与八姐儿落座之后，我方才挑帘进屋。

　　 八姐儿瞄了瞄贺大哥，似乎觉得有些面熟，脸色有些不安。

　　 我郑重道：“娘，表妹，报信的这位是贺大哥，同我有着生死的交情。”

　　 母亲和八姐儿屈膝朝贺大哥福了一福。

　　 母亲忍着眼眶中的泪珠，嗔怪道：“我都听八姐儿说了，你这孩子，主意可真大，不过你那日将八姐儿送回来，自己没有直接归家，反而是好事，省去了许多麻烦。”

　　 我心中酸楚，将街道上看见钱大哥的小红马，将八姐儿护送回家，去找钱大哥，在废园被伏击，同贺大哥一起逃出城之后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。

　　 我问道：“娘，半个月前县衙西首的废园那里，到底发生了甚么事？”

　　 母亲不是只一味贞静的妇人，家中产业都由她亲力亲为，她理了理思绪，哽咽道：“半个月前，黄昏时分开始，前后几条街坊突然人声鼎沸，你父亲去世的早，咱们家是我寡母当家，早早就关门落锁，任是谁来也不开门，我与你哥哥让家丁熄灯灭火，一夜不睡宅前宅后巡逻。”

　　 “那日入夜后，忽然门外有人喊话，说民团钱石谷让陈宅主人出来相见，我与你哥哥俱是十分疑心，你明明是跟钱石谷去了飞山，况且那喊声是个陌生壮汉，我吩咐下去，阖府不许发出声音，只装作无人在家，倘若他们要硬闯，能抵挡便抵挡，抵挡不住便四下里逃散。”

　　 “幸而那帮人没甚耐心，见久不开门，竟骂骂咧咧走了，听脚步声，似乎去了东头的林宅，再后来脚步声渐渐走远，大约半个时辰后，县衙方向隐隐传来惨叫哭嚎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，全家吓得一夜不敢合眼。”

　　 “第二日一早，前后街坊哭声震天，天亮后你哥哥去打探情况，说是有十户老乡邻被洗劫一空，还死伤数条人命，已经报了知县衙门。”

　　 “衙门调查下来，十户富民都称是民团钱石谷喊主人出去相见，但均未见到钱石谷本人，接着扣住不放逼索财物，家中遂被打劫。”

　　 “县衙声称，县学生员黎生指认，民团钱石谷与飞山的山贼勾结，逼S县城十户富民家的金银，后山贼在县衙西首废园分赃不匀内讧，匪类尽皆毙命，财物隐匿不见，县衙尚在缉拿之中。”

　　 “西城门看门老军四人，指认废园中毙命的山匪，确实于前一天跟随着钱石谷一行人进城。”

　　 “县衙本来要定钱石谷通寇的罪名，但废园之中，尸骸遍野，却独独没有找到钱石谷的尸身，加之被抢的十家民户，都指陈未见到钱石谷本人，人证物证皆无，县衙只得作罢。”

　　 “所以，那夜冒死把钱大哥背走，还是有点价值的。”我满噙着泪花，颤声道：“娘，贺大哥，八姐儿，我梳理了一个推测，大致是这样的。”

　　 “那是一个注定悲伤的结局。”

　　 “飞山大营的左芥子面临倾覆，搭上了李朝高官金参议，欲以黄金三千两换取李朝户帖三十张，出海去李朝改头换面，他与军师订下毒计，要洗劫县城富户。”

　　 “那时，民团的黎纨自告奋勇去山寨卧底，不知黎纨是蓄谋已久还是被军师利用，他诱使钱大哥擒住军师送至县衙归案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，其实山寨中的老五等人跟随着他们进城，我猜测黎纨在背后作了动作，利用钱大哥的威望，帮助老五等人顺利进城。”

　　 “军师的谋图，在于进城打劫，黎纨的谋图，大约就是要构陷钱大哥，废园在县衙西首，离得很近，平日里又极荒僻，黎纨应当早就决定在废园下手暗算钱大哥。”

　　 “钱大哥被暗算，倒在废园荒地时，该有多么绝望，多么不甘。”

　　 “军师带着人往米仓巷，他们此时已经取得钱大哥随身携带的民团令牌，所以才能一路畅通无阻，我推测此时黎纨应该混迹其中，可能乔装改扮了，不然，山寨的人无法精准地说出某某宅主人这样的话，有几户人家死了人，想来是他们运气不好，认出了黎纨的面目，不得不灭口。”

　　 “至于山寨的人，带着大批财物，为甚么死在废园空地上，我仍想不明白，县衙说他们分赃不匀自相残杀全部毙命都是臆测，老五他们是死了，至少黎纨活着，以军师的才智，也应该活着，那一大笔金银去了何处？他们两个人可拿不走那么多的财物。”

　　 贺大哥拧眉不展，道：“我们逃出县城的第二天，我回了一次飞山，山寨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，弟兄们全没找到，但我遇到了邻村的渔夫，山寨雇他做舟子，他说大王派他在码头等候军师，他等到那时也没等到军师，况且，据舟子说，李朝金参议先走一日，左芥子及其随行的人后一日官兵炮轰时候才仓惶乘船逃走，可见，军师并未带着财物回到山寨。”

　　 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，那一大笔金银去了哪里？极可能是黎纨和军师做局，不但蒙蔽了钱大哥，也骗了左芥子，拿到钱把山寨的老五他们灭了口。”我捶捶胸口，真是两个恶毒无比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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